法國新公廣集團France Médias即將於2021年誕生,2018年至2020年的整併過程衝撞不斷,阻力不小。
法國公共廣電是由五個不同的廣電集團組成:分別是電視集團(France Télévisions)、廣播集團(Radio France)、以十四種語言對五大洲廣播的法國世界媒體集團(France Médias Monde, 旗下有France 24, RFI, Monte Carlo Doualiya)、兩個合資媒體(Arte和TV5Monde),以及兩個國會頻道。
每一個集團都有其獨特性,以及個別的競爭力和知名度,法國公共廣電強調節目內容多元性(hear the difference),但因資源重疊與面對全球競爭過於遲緩,持續引起法國社會的正反論戰。例如法國公視僅將其資源的3%用於數位內容產製,有些人即很不以為然。
■變革觸媒五原因
法國總統馬克宏上台後,法國公共廣電面對的內外壓力驟增,實是導因於持續積累的五點原因:
1.預算龐大。法國政府一年投注在公共廣電的預算達40億歐元,綜效不足,引來政府要求檢討聲音;
2.人事吃重。編制內全職員工超過18,000人,法國政府要求檢討組織績效和人員效率;
3.馬克宏之怒。馬克宏2018年嚴詞批評法國公共廣電節目水準不佳,停留在過去世界,無法觸動年輕人,管理不善、浪費公帑,是法國人之恥;
4.認同危機。面對提高收視率和發揮文化教育功能的兩難要求,同時要面對龐大商業媒體製播與公共廣電近似節目的壓力,公共廣電的獨特性日趨模糊,閱聽人逐漸疏離;
5.境外OTT侵蝕收視。以Netflix為例,2014年進入法國時,訂戶數50萬,快速成長到2019年的500萬戶,Netflix持續加碼投資法語原創節目,2020年一月在巴黎第9區成立新的法國總部,同時開拍20部新影集,團隊成員包括凱撒獎得主等法國知名編導演(之前已製作完成24部法國作品,包括6部電影、9部影集、5部脫口秀、3部紀錄片和1部無劇本影集),估計2020年訂戶數可望成長到700萬戶(法國政府希望Netflix, Amazon能將收入的25%投資在法國原創節目)。
■政治力左右改造方向
政治力一直是促使法國公共廣電改造的主要動力,每一任法國總統上台後都會進行一次大規模公共廣電改造。
法國公共廣電一直處於變動與不安狀態。法國公共廣電前身是1949年成立的RTF,1964年由ORTF取代,1974年ORTF進行組織變革,重組為七家獨立自主公司:包括三家公共電視台:TF1,Antenne2和FR3、廣播電台Radio France、無線廣播電視傳輸公司TDF、法國國家視聽研究院Ina。
1992年,Antenne2和FR3頻道更名為France 2、France 3,採取單一總裁制,有助處理競頻衝突。F2和F3都屬於綜合台,F2是全國性頻道,每天播出24小時,F3大部分資源投入在地方新聞,總共有25個地方新聞中心,每天有20種版本的地方新聞在全國各地播出。2000年修法,將TF1民營化,F2和F3擔負起公共廣電服務功能,同時成立法國公視控股公司,負責撥付視聽費給法國公視。
2008年,總統薩科奇上任後再一次推動變革,限制廣告播出,影響法國公視營運,2009年收入損失8.23億歐元,每戶每年116歐元執照費收入也不足以彌補廣告損失,當政府的手介入營運時,已危及法國公共廣電獨立性,法國媒體因此譏諷法國公視成了「薩科奇電視台」(France Sarkozvision)。法國公視2016年接受政府25億歐元視聽費捐贈,根據法國公視2017年財報,廣告及贊助預算3.7億歐元,較2015年增加8,430萬歐元。
■文化部四改造重點
法國文化部依據馬克宏的「改變法國」政策,2018年六月正式啟動法國公廣集團改造計畫,文化部以共創年輕人公共平台、打擊假新聞平台、文化藝術平台等原則,推動改造計畫,改造重點分別是1.組織合併(計劃整併France Télévisions, Radio France, FMM, Ina, TV5 Monde, Arte);2.建立全球數位平台;3.節目年輕化;4.採取單一集團總裁制。
法國文化部2019年九月公布「廣播改革法案」修法內容。新法將透過新成立的「法國媒體控股」(France Médias),將France Télévisions、Radio France、FMM、Ina整併在同一家控股公司架構下,排除TV5 Monde和Arte,採取單一集團總裁制,集中預算分配與管理。同時於2020年8月9日關閉France 4兒少頻道(將由Okoo網路平台取代)和France Ô海外頻道。法國文化部預定2020年底向國會正式提交法案。
「法國媒體控股」預定2021年成立,仍將依2018年預算法規定,2018- 2022年須節省1.9億歐元支出為目標。2020年的視聽費也將調降1歐元,年繳138歐元,文化部承諾未來毋須繳納額外費用。
「廣播改革法案」同時將整併法國兩個監管機構:「網路傳播暨智財權保護最高總署」(Hadopi)和「最高視聽委員會」(CSA)進行裁併,成立單一監管機構:「視聽暨數位通訊監管總署」(Arcom)。Arcom同時負責防止假新聞和仇恨訊息散布。
■複雜公式規範節目比例
馬克宏2018年指跨國網路巨擘發展出的加州式網路,缺乏政府規範,以致這些網路巨擘為其利益,讓使用者接觸偏頗內容。數據也顯示,除了Netflix,Amazon, Google, Apple, Facebook在法國的影響力也是與日俱增。
美國政府高度保護本國影音產業,促成OTT影音平台串流全球,成為傳播美國文化利器,法國非常清楚影視文化產業重要性,積極管理節目產製,透過複雜的計算公式,將節目納入治理規範,在節目製作配額部分,播出並沒有門檻限制,無論頻道大小,都會被要求必須播出一定比例法語節目,但是製作部分則必須達到一定規模才會受到規範,投資同樣也有規範,投資多少金額在節目製作上也是有門檻限制,如果是電影公司,必須每年產製50部以上電影,才會受到規範,電視頻道也必須達到一定規模,會要求獲利比例20%必須投入節目製作,未獲利就不會有太多要求,也就是賺越多規範就越多。
計算公式不是以資本規範,而是以播出時數規範,彼此連動,法國有一套複雜的計算方式,電視、電影、歐洲作品、法文作品都有不同計算公式,超過比例就必須納入規範。
面對「很邪惡」的美國OTT平台持續滲透法國家戶,法國除了推出Salto影音平台,法國有識之士也非常清楚影視文化可以左右人民的國家認同,因此寄望整合法國公共媒體力量,確保「文化例外」,對抗美國文化入侵。法國曾修法規範Netflix, Amazon等境外OTT業者,防止侵蝕法國市場,保護法語和歐洲文化。
法國認為歐盟法規必須透過各國執行,所以法規必須對應當地的文化與語言,文化產業法規必須考量地域性。所以法國必須思考,這樣的趨勢對歐盟的衝擊是什麼?1989年制定的法規,僅規範歐洲電信業者,修法涉及到如何進一步監管規範影音平台業者,為了保護法國和歐洲文化,規定每一個頻道都必須要有一定的配額提供歐洲影視作品播出比例。
歐盟要求50%必須是歐洲節目,法國又較歐盟更為嚴格,要求60%歐洲節目比例,其中40%是法語作品,在法國無論是節目製作或播出都有嚴格比例規範。所以Netflix等美國OTT業者都要納入歐盟規範,只要在歐盟播出,擁有歐盟收視戶,Netflix等業者就必須投資一定比例金額在歐洲作品上。法國因此採取兩種方式規範不同的平台業者,一是隨選隨看的OTT業者,歐盟設在荷蘭的委員會會進行定期審核,要求境外平台業者必須遵守歐盟規範,另外是類似YouTube等分享平台規範,法國會從文化面進行監管,要求平台業者必須保護18歲以下未成年人,保護文化多樣性。
■馬克宏課徵數位稅槓上川普
馬克宏於2019年7月24日簽署「數位稅」法案(課徵營收3%的數位稅),包括Amazon, Google, Apple, Facebook等美國網路巨擘在內的跨國公司都必須向法國繳交數位稅,引發自稱「關稅人」的美國總統川普憤怒跳腳,推特貼文威脅課徵法國葡萄酒等商品高額關稅。馬克宏和川普在2020年一月釋出善意,同意放下數位稅爭議,雙方都不會在今年實施懲罰性關稅,同意數位稅談判時程延到年底再說。
法國提倡文化保護已經超過30年,這幾年因為美國影視平台的進入,使得法國處於關鍵轉型期,法國不容許美國影視平台藏身伺服器背後,卻不負任何責任,以致播出內容對法國青少年產生可能的暴力影響,或是播出仇恨言論攪亂法國社會。因此,馬克宏槓上川普的戰爭尚未停歇,而是蓄積能量,醞釀下一波的戰火再起。
■修法目的在確保文化主權
馬克宏要求善用公共廣電的每一分錢,推動改造計畫。如果法國公共廣電無法觸達到年輕人,這將會是一個很嚴肅的政治議題,其中一個重要原則是,在品質和創意上,公共媒體與商業媒體的差別是什麼?法國人民為什麼要支付稅金支持法國公共廣電?
因此,法國「廣播改革法案」修法目的即在:1.提振法國影音產業,確保文化主權,進一步發展多樣性和創作力,促成法國影音和法國電影的全球影響力;2.保護法國公民免於受到國外網路巨擘侵害,透過修法,為法國不同年齡層、城鄉民眾和海外法國人提供服務。
全球媒體生態正大幅改變,影音媒體因為技術發展,以及網路與數位平台使用而改變;其次是年輕人的影音行為和收視習慣已經改變,年輕人不再看電視,快速轉移到網路平台。法國政府要求公共廣電必須快速進行改造,因為法國傳統電視年齡層是55、60歲,年輕觀眾太少,但是公共廣電不能遺忘占絕大多數人口比例的年輕人,這是法國公共廣電普及服務的重要使命,馬克宏指示進行公共廣電改造,這是數位傳播時代的電視新世紀,除了吸引年輕觀眾,也要向全球傳播法國影視影響力。
未來的「法國媒體控股」董事會將有12名董事,3名是政府代表,不論是控股母公司或是旗下子公司總裁或總經理遴選,都將交由各自董事會選舉產生,不再依循過去的CSA任命方式。但是法國公視董事長任期將於今年8月屆期,屆時新法尚未頒布施行,CSA預料將會在今年上半年啟動遴選程序,任期雖然只有一年半,但是應徵者可能以法國公視做為跳板,上任後,再競逐「法國媒體控股」董事長一職。
■確保新聞獨立和鬆綁電視廣告
「廣播改革法案」預計今年底定案後送進國會,計有六個重點:
1.成立「法國媒體控股」(France Médias),控股公司並不會介入各個子公司新聞編輯作業,維持新聞獨立性。在媒體數位匯流以及接收方式快速演變趨勢下,法國公廣集團須整合一切力量,加強節目可及性、豐富性,因應閱聽人多元化需求。
2.「法國媒體控股」董事會將有12名董事,其中3人是政府代表,確保其獨立營運不受政治干預,控股公司或旗下子公司的總裁或總經理人選,都將由各自的董事會選舉產生。
3.為了防杜逃稅,法國過去將電視稅合併居住稅一起課徵,但是居住稅即將於2022年取消,屆時將以另一個名目取代電視稅,確保這項為支助影視創作的稅捐來源。其次,為了展現馬克宏政府削減人民稅務負擔誠意,未來的電視稅課徵金額將視每年稅收總額進行動態調整。今年電視稅收可望超過2018-2022財政預算案所擬需求,因此電視稅會象徵性調降1歐元。
4.過去為了避免電視台和電影院競爭,限制法國電視台每周三、五、六不能播放電影(立法目的是為保護法國電影院,鼓勵觀眾上電影院),但是Netflix和Amazon等OTT平台完全不受此限制,造成不公平競爭,新法提出一年不超過244部的電影上限原則,電視台可以自由排播每天的電影播出時段。
5.鬆綁電視廣告管制。法國公視晚上八點以後禁播廣告,反對廣告長年輪戰。修法以後,90分鐘以上長度影片廣告插播則數,將從現有2則增加到3則,每一則廣告的間隔時間不再受到至少20分鐘以上規定限制。電視廣告播放內容可以比照網路廣告模式,鎖定不同目標受眾。電視台將可以播放院線的電影預告廣告。
6.加強網路影音平台投資歐盟電影及電視製作,除了歐盟所製作的藝術電影與實驗電影享有播放時間配額保護,Netflix、Amazon投資的歐盟製作影片比例也將提高。新法也將強制外國串流平台按其營收額度,撥出一定款項贊助法國與歐盟電影電視製作,從現有不到10%的比例提高到至少16%。
■IP版權將是下一波角力點
法國公共廣電改造目的在整合媒體資源,連結地方、國家、國際層面,達成三位一體策略(電視、廣播、網路)。為了網路IP智財權,法國公共廣電正與獨立製片進行新一波角力。公共廣電受限15%自製資源,以致大量的委製節目在linear, catchup, SVOD等平台上只能擁有三年版權,即使是百分之百出資的節目也必須重新回購IP版權,但是Netflix和Amazon則不受此一限制,委託在地製作的節目版權也完全不受限。不公平競爭的結果,將影響公共廣電的OTT平台發展。面對修法利弊得失未卜,法國公視將維持與製片人協會目前的協議,此一協議要求獨立製片維持最低投資比例,協議將會執行至2022年。
法國政府針對未來修法方向,將一體規範法國媒體和境外OTT平台,以維持法國媒體競爭力。
法國新公廣集團France Médias即將於2021年誕生,如何面對境外網路巨擘競爭,發揮集團綜效,滿足法國本土和海外閱聽人需求,挑戰才正要開始。
圖說:法廣(RFI)、法國電視24台所在的FMM大樓外觀。取自RFI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