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浮生 澳大利亞SBS紀念越戰結束四十年

彼岸.浮生

澳大利亞SBS紀念越戰結束四十年

 

誰不愛聽故事。故事有力量,像冬夜野地營火,讓人們靠攏一些,距離縮短一些。

讓公共媒體來說故事,故事中有召喚有分享,期望創造出彼此間共同的歸屬感。「我們」有時是「他者」,「他者」常常在「我們」之中。若能讓聽故事的人看到自己,也讓聽故事的人發現人我並無太多不同,故事就有機會在群體中蘊釀出微小但不容忽視的力量。

 

2015430,是越戰結束四十週年紀念,這個日子亦有媒體以西貢淪陷四十週年稱之。戰爭影響無所不在,如何在當下時間之流中為這個日子留下註記,又如何不因戰爭之沉重而阻滯訊息傳送,澳大利亞公共廣電機構SBSSpecial Broadcasting Service)有所嘗試,而這些嘗試也為公廣機構在現今媒體時代的調整留下努力的軌跡。

 

故事的主角,是澳大利亞人口中的「少數」越裔人士。越戰結束改變了澳大利亞人口圖像。四十年前的1975年,全澳大利亞越裔人口只有700名,當時的民意對於人道救援越南難民並不支持。1975年底上台的自由黨政府決意接納並增收難民,越南難民由此一波波進入澳大利亞。1977年,越南難民獲准移居澳大利亞者有2,753人;1995年時,人數為111,000人。2015年的現在,澳大利亞人口(2014年澳大利亞統計局ABS公布的總人口數為2,358萬人)的百分之一,出生地是越南。

 

戰爭讓許多人為了求生存成為難民,唯一生路只有渡海到彼岸再開展人生。但,彼岸何在?未淪為波臣,落腳他方,他方終成故鄉。浮生旅途中的種種故事,SBS循三種形式讓人物說故事,在20154月紀念越戰結束四十年:

  • 網路限定專題《一只鞋盒飛雪梨:『空運行動』寶寶四十週年回顧》;
  • 電視節目《換日線》團隊跨電視與網路專題《追龍》及網路限定專題《新世界》;
  • 網路漫畫小說《船》。

 

《一只鞋盒飛雪梨:『空運行動』寶寶四十週年回顧》

 

SBS國際新聞的多媒體記者(multimedia journalist)提供一則網路限定報導「《一只鞋盒飛雪梨:『空運行動』寶寶四十週年回顧(From Saigon in a shoebox: Australian 'Operation Babylift' orphans reflect 40 years on)》( http://www.sbs.com.au/news/article/2015/04/02/saigon-shoebox-australian-operation-babylift-orphans-reflect-40-years ),主題為回顧西貢陷落前,由美國、歐洲、澳大利亞聯合進行的「嬰兒空運行動」(Operation Babylift)。「嬰兒空運行動」原被定位為國際人道救援,在19754月美軍撤離越南前,將戰爭孤兒撤離戰火;數千名越戰孤兒及孩童以此方式被救援至救援國,此行動因一架滿載嬰兒及志願工作者的飛機在菲律賓墜機而宣告中止。多年後遭揭露,有些孩童並非孤兒,又有質疑孩童若留越可以有不同人生,對此行動仍有議論。

 

當年澳大利亞政府參與了兩次空運行動,共有300位越戰寶寶來到澳大利亞。SBS報導了三位今年皆40歲的當年寶寶,他們的故事在SBS網頁上開展。為紀念越戰結束四十年再出一道歷史軸線。報導文字之外,三位受訪者提供現今及來澳時的照片,亦有個別受訪的聲音檔供點選聆聽此篇報導文字亦訪參與當年救援行動的隨機服務的多位醫生,文章連結提及之政府與非政府網頁聯結,例如所有相關的國家檔案局資料(National Archives of Australia),越南被收養孩童國際網站、越戰寶寶支援網等。自19401980年,越南、越戰發展、澳大利亞相關之重大事件,以具象、視覺化、互動方式表列大事紀於文末。

 

由嬰兒到四十歲成人,浮生中三段切片,訴說人的故事。生命故事道來輕如鴻毛,每個轉彎處都有戰爭擺弄人生的力道。

 

香提(Chantal Doeke是來到澳大利亞第一批寶寶。一只鞋盒是香提的機位,有心雜音醫療狀況的早產兒,推測是因為母親為了逃難而被遺棄。鞋盒寶寶來到澳大利亞,在機場被養父母接手照顧。是在溫暖白人家庭中長大的亞裔孩子,家中還有兩位白人手足,一位越裔混非裔美籍的姐姐早一年抵澳。第一趟越南之旅有養母同行。雖幸福,生命中仍會出現不知何來的失落感,直到懷抱自己第一個孩子,她發現,「這孩子像我,但我像誰?我像我媽媽嗎?我像爸爸嗎?」這才決意回答「我是誰?」的疑問。像一株亞洲的植物,移植到西方的土壤成長;也像一張白紙,她成年後才學習越南文化;香提堅信這些一定有影響,但那影響是什麼,似乎沒人清楚。過去十五年來,這位四個孩子的母親在尋求答案。有一天,她看到了身為嬰兒空運行動寶寶之一的意義:很多事都可能發生,但她活了下來,並且活出了屬於自己的生命歷程。四十年紀念日此時,香提也到了現在被她稱之為「家」的越南。與血親重逢的希望依然渺茫,但香提說,想來與當年一同空運離開越南的寶寶們聚聚,相濡以沫,她想知道人生待彼此如何,彼此又如何回應人生。

 

多明尼克(Dominic Hong Duc Golding)是第二批來到澳大利亞的寶寶,來自越南的身份文件上除了孤兒院籠統地點外並未有太多資料,他覺得自己有華人與越人的雙重背景,實際身份成謎。在南澳與維多利亞省邊界的小鎮長大,雖然喜歡鄉村生活,但澳大利亞社會格格難入。家人皆是盎格魯薩克遜人,常常談論戰爭,也常鼓勵多明尼克回顧越南背景。四個月大時因營養失調及呼吸困難,導致輕微腦性麻痺。成長過程艱難,常覺得自己是「他者」。雖以白澳人的方式被養育,但常因自己不是白人而遭排擠,也因為自己並非運動型人物,未能滿足澳大利亞社會期待,融入困難。常遭種族歧視。在學校因亞裔外觀而遭指指點點,或被以亞洲人渾名稱呼,甚至也被說「你不屬於這裡」,「從哪來就回哪去」。因為這些生活中的經常提醒,多明尼克會想從自己的越裔背景找到一些歸屬感。雖有家人支持力量,仍難以抗衡外在壓力,也無法認同白澳文化。自1999年之後已回越南三次,體會深刻,其中還待了一年教授英語。覺得身為嬰兒空運行動的寶寶,格外有意義。目前居住在墨爾本,協助新移民及難民,是個視覺藝術家。

 

大衛(David Alidenes是第一批來到澳大利亞的寶寶。收養家庭環境優渥,是家中五位手足中唯一養子。在雪梨被好好保護的封閉環境長大,被當成白澳人養大。從來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在學校裡努力要跟別人一樣,但怎可能一樣。在學校成長當然辛苦,但因運動不差,因此總能照顧自己。知道自己被收養,但大家都不太談西貢陷落,也不太談嬰兒空運行動。小時候會想,有一天自己的親生父母會找上門來,這一切都會結束。雖說年輕男子不會想得太多,但25歲那年有天醒來,決定要去越南看看。身處越南一個月,越來越清楚自己擁有的一切,若當年沒有離開越南現在會如何,生命的視野似乎清楚了。憤青大衛僅管擁有許多,但與養父母關係不佳,因為太年輕看不清自己的生命情境;在越南最後一週,養父母加入旅行,一起探索在自己生命最初的一兩個月可能發生了什麼事。也回到當年在越南的最後地點,聽在地人說嬰兒們一夜間消失,相關資料燒毀,因此早對於尋親斷念。常聽到其他人詢問或討論嬰兒空運行動,也會參與;自己知道這事是特別的,但無法真正感受到這件事的顯著性。大衛說:「對我而言,嬰兒空運行動只是生命中小小一部份;我這個人不必靠這件事定義,我的生命也不是只有這件事情。常有人跟我說,你真是幸運啊!我想說的是,你也幸運啊,我們都很幸運啊,不是嗎?」

 

(圖說:《一只鞋盒飛雪梨:『空運行動』寶寶四十週年回顧》專題網頁頁首,三位受訪者提供今昔影像,有個別影音檔供點選收視或聆聽。)

 

(圖說:《一只鞋盒飛雪梨》所附之互動大事紀。)

 

另值得一提的是,《一只鞋盒飛雪梨》之外,亦有相關專題,提供越戰相關背景說明,以及戰後對人口政策的影響──此亦為網路限定。由SBS online部門的國際新聞數據資料記者(data journalist),將越南難民進入澳大利亞的相關歷史文件及對澳人口及人口政策的影響,在《改變白澳的越南難民(The Vietnamese refugees who changed white Australians)》報導中創出縱深,以視覺化、對讀者友善的方式,將攸關歷史及政策的硬議題,提供背景說明。( http://www.sbs.com.au/news/article/2015/04/14/vietnamese-refugees-who-changed-white-australia

(圖說:《改變白澳的越南難民》一文所附之首張及次張圖表。首圖:從1976年到2011年數,游標移至該處,顯示該人口普查年份之出生於越南人口數;次圖:游標移至該年份,顯示合法難民及海上難民人數。技術未必困難,端賴圖表呈現、視覺化資訊及數字資料處理,方便讀者接收資訊的考量。)

 

《換日線》:新聞新世界

 

《換日線(Dateline)》是SBS每週播出,以國際議題為主的半小時紀錄片報導節目。《換日線》團隊循兩道軸線處理越戰結束四十週年議題:電視紀錄片專題搭配網路後續報導(此為越裔青年尋親故事);網路限定的紀錄報導(此為多位難民到達澳大利亞後的人生)。

 

專題《追龍:回到越南(Chasing the Dragon: Returning to Vietnam)》。《換日線》記者隨著現年32歲的主人翁黎喬(Joe Le)返回越南進行尋親之旅。喬的母親在西貢陷落後懷著腹中的喬孤身逃離越南,喬在馬來西亞出生,在西雪梨區域卡伯馬他(Cabramatta)成長。卡伯馬他夙有多元文化盛名,但盛名的陰影有汙名相隨,卡伯馬他其中一種人生故事類型是在幫派與毒品中揮霍青春。專題「追龍」之名,某種意涵也指涉了主人翁與城市的身世線索。喬在幫派中追尋家庭歸屬感,在毒品中捕捉無形影的臍帶,終於只有巨大不可迴避的監獄,讓追風的飄零旋律畫下休止符。(追龍網頁請參: http://www.sbs.com.au/news/dateline/story/chasing-dragon-return-vietnam

 

獄中兩年,喬費力扳正人生。喬的牽掛還有未曾謀面的生父。許多年過去,母親封口如瓶,如今只能倚靠越南親友口述為喬的人生疑團解密。專題隨行採訪滴滴點點為離散家族的歷史拼圖,喬由此明白了戰爭對其人生的真正影響,而《換日線》與其觀眾見證人生故事發展;另外拉出的故事線是,留在越南喬的親人,當年他們的人生動線何以未能延伸出海,其後又如何活出迥異於澳大利亞血親的不同人生。

 

《換日線》節目在SBS One電視頻道該週播出30分鐘,網頁上有《追龍》專題完整影音及逐字稿供觀眾點閱,喬的尋親之旅結局,亦有網路後續報導,故事繼續。網路服務突破了電視節目表限制,不僅延長節目上架壽命,議題在網路上拓深,節目在網路上繼續。

 

(圖說:《追龍:回到越南(Chasing the Dragon: Returning to Vietnam)》網頁。)

 

相對於《追龍》由單一主角開展故事,《換日線》另由製作人開發了網路限定、多位主角的《新世界(New World)》專題,讓戰後來到澳大利亞的越裔澳人有了面容,有了聲音,說出自己的故事;「他者」面容清楚有了聲音。《新世界》副題說明上寫著,「這群人逃離越南,稱澳大利亞是家(…who escaped Vietnam to call Australia home)」,扣應著澳民間國歌「I Still Call Australia Home」(註:此1980年流行歌曲收入澳國家影音檔案的「澳大利亞之聲」)。

 

《新世界》( http://www.sbs.com.au/features/dateline/newworld/ )具象十三位越裔澳人,年齡從二十多歲到近七十歲,職業有理髮師、清潔隊員、魚販、雜貨店店主、貨車司機、餐館老板、小吃店老板、咖啡店老板、專職母親、學生等。除了最年輕的受訪者之外,餘皆經歷戰爭,唯感受及表達不同,從網頁的影像、文字載述、影音以及音檔,道出了他們的故事。

父親是南越軍人,一家人非逃不可。非得往海上逃,換一條生路。在海上一直向上蒼祈求,一路上情況很差,說真的,地獄如何已經見識過了,能活著見到陸地真的很幸運。」

「逃離越南是因為政府要我從軍;但當軍人要殺人,越南人、華人、柬埔寨人都得殺啊。我搭一艘小船幸運地到了馬來西亞。我不跟孩子談過去,他們都是在這裡長大的。我希望他們都有好生活。」

「十八歲來到澳大利亞,已經三十八年了。我當時年輕,但我媽就難適應了。逃離時都是聽從指示,一步步搭船,到馬來西亞,受訪、選擇決定,最後來到一個自由國家。」

「西貢淪陷時,共產黨把一切都拿走了。我的房子沒了,只有流落街頭。逃離越南時我三十二歲,太太跟孩子們,全家一起走。跟其他人一樣,我決定走海路。我們經營雜貨店,這家店已經二十多年了。」

「我的很多朋友都是難民。我們深受戰爭之苦。我們有共同記憶。饑餓的滋味我記得。一天工作十二小時,只有一百克的米可吃。我的爸媽,兄弟,家人,都死了。」

「我們是跟著爸媽逃的。我們把包包整好,就順其自然地逃。人家說跑我們就跑,說停我們就停。在海上船被丟了炸彈,大家要一直把水舀出去,我那時候還小,我記得船好像進了一半水,我們在水裡泡了一個禮拜。我們實在太幸運了,遇到海盜,海盜把我們送到馬來西亞,然後我們來到澳大利亞。我不太跟孩子提到戰爭,我只會跟他們講些剛到澳大利亞來時的趣事,像是白天穿著睡衣大家對我們指指點點,把一管煉乳當成牙膏擠來用,只覺得牙膏怎麼這麼甜。我們不懂英文啊,也沒人跟我們說。」

「在這裡出生的孩子不知道過去。有時候孩子會問我為何要到澳大利亞來,我會說因為南北越有戰爭,不走,留在越南就是死路一條。」

「我對越戰知道得不多,我是這裡出生的第一代,但我知道爸媽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逃難。那時他們連前方有什麼也不知道,離陸地多遠也不曉得。他們只是一天捱過一天,永遠懷抱希望。我覺得爸媽很棒,他們把我們扶養長大,我們都過著很好的生活。很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嗎?爸媽是一無所有來到這裡的。」

「我逃離兩次。第一次,船出海三四天就壞了。第二次船上有兩百人,後來終於到了馬來西亞,那裡有三四千人。」

19751979年,他們不把我們當人看。小時候,路上都會看到死屍。逃難時,每晚我都作惡夢,夢到越軍射殺我的家人。現在越南的情況好得太多了,北越進步很多,我在河內開車,那就像西方城市,很漂亮。機場也很先進!」

「我們逃離為了追求自由,來到這裡生了兩個孩子。有時候我會放有關歷史的錄影帶跟他們說,這個你們得看看。」

 

(圖說:《新世界(New World)》專題網頁頁首,十三位受訪者四位為例;專題中除了影像畫面之外,亦有個別影音檔供點選收視或聆聽。)

 

 

航向新世界:網路互動小說《船》

 

2015429SBS發布了online部門籌畫一年的線上互動漫畫小說interactive graphic novel)《船(The Boat)》。選在越戰結束四十週年紀念日前夕發表,SBS以此部作品展示其在新媒體時代以創新方式具現其公廣憲章的企圖與意志。SBS表示,以《船》定位自身是澳大利亞最具創造力的多平台媒體組織,並在電影、電視、雜誌、書本之外,另創媒介的實驗空間。

 

《船》改編自同名短篇小說,原作者黎南(Nam Le),越南出生墨爾本成長2008年出版此小說時29歲,同年以此書獲得國際知名頒予年輕作家的迪倫湯馬斯獎(Dylan Thomas Prize)及諸多文學獎項。線上漫畫的視覺轉譯由目前旅居紐約的雪梨漫畫家黃麥特(Matt Huynh)執筆。麥特現年29歲,先前作品《Ma》描繪父母當年逃離越南在馬來西亞難民營的生活,備受囑目。音效由澳大利亞2010年電影《生存法則(Animal Kingdom)》音效師Sam Petty擔綱。甫於2013年以線上互動紀錄片獲得澳大利亞新聞獎「Walkley Awards」的SBS online部門,則將黃麥特的畫作轉換為網路作品

 

SBS online此次互動漫畫小說的嘗試,結合文學、畫作、聲音,並試探網路作品的實驗空間。因網路上尚未有類似嘗試,因此對於畫家及整組團隊,須從頭想像讀者觀眾可能會有的經驗。為特定畫面情節所設計的旋律與節奏,會在下一剎那、特別的圖像打斷,情緒如何延展,提供特別的聲音氛圍,讓段落畫面得以交錯應和,再再皆是挑戰。

 

畫家黃麥特以水墨作畫,線上小說如一幅卷軸,每張畫作筆觸清晰,故事在墨色濃淡之間前後舒展,在風聲浪聲中,讀者創造自己的想像閱讀空間。團隊本預期讀者們以二十分鐘閱讀,麥特產出三百多張原稿。目前的線上作品,讀者能選擇以適合自己的速度閱讀,讀得多快,走得多慢,端賴讀者的情緒、素養、好奇心而定。如此則創造出不同的閱讀文本,讀者與文本互動,也創造出不同的閱讀經驗。

 

線上小說《船》共分六章。暴風雨中,難民船上,風雨、雷電、浪濤撞擊船體聲揭開序幕。故事主角梅(Mai)獨行;船上一位安靜自持的男孩章弟(Truong),與媽媽娟(Quyen)同行。故事裡每個角色強大鮮明,刻畫人生樣貌及成為難民的因緣背景。梅為了追尋不明確的未來,必須渡海。陸路躲藏路線,由小船換大船的水路過程,終於上船。船艙的惡臭難以想像,所有的人體體液尿汗等等都在船上;原本為十五人安排的船艙空間,擠進了二百人──但這樣一艘船,是眾人的解脫之道。暴風雨來了,來得快也走得急。食物壞了,飲用水短缺,病與死亡無可避免。炙熱太陽,刺眼光線,大海靜默深沉。人的世界剩下什麼?無可避免的命運是什麼?生或死?直到陸地終於出現。

 

卷軸在似遠又近的女聲吟唱時出現色彩,焚香時出現微光,如在歷史之下個人命運之幽微渺藐。角色有時回憶,滑鼠一點擊,如進入時光隧道,點入了角色回憶的文獻史料回顧說明,再一點擊,走出隧道,回到故事。船艙之擁擠,風雨來襲之顛簸,海上的幽閉恐懼症,任由擺布之難以呼吸無法忍受,都在畫面呈現。

 

動作有時以畫面移動呈現,例如船的行進。有時數格圖畫表現連續動作,例如處理不可避免的死亡,大體唯有拋入海一途,文字敘及這是第一具全船目睹入海的屍體,但全船人眼光皆望向他處;連續畫面呈現拋物的弧度及大體重量,入水的聲音清晰可辨,入水後水面僅有波紋,沉默如同死神在側眾人噤聲,讀者一同摒息,一瞥死神衣角,陸地出現時只餘無言。

 

畫家麥特自陳,技術上最大的挑戰是要持平陳述故事,且要展現出作品文字的美感、層次、複雜度,並且表達情緒。這是對創造力的挑戰,但對畫家而言,也需要有面對自己的勇氣。麥特表示,在卡伯馬他(Cabramatta)長大的自己,多虧人在紐約,才有反思這段個人家族歷史、認同糾葛的距離與力量。麥特也表示,完成此案的過程讓他瞭解到,自己與家人之幸運,受惠於許許多多富同情心、開放心胸的人及政策,何其有幸。

 

畫家想說的話,不僅在筆端紙面。麥特注意到一個現象,現今朋友聚會,年輕人間在有關難民及尋求庇護者的討論時,會出現一種靜默,似乎大家覺得這些議題只有專家才能發言。麥特希望藉由自身的經驗,並藉由《船》線上漫畫小說,能創造一個「入口」,讓大家能夠親近並談論相關話題。

 

(圖說:《The Boat - An Interactive Graphic Novel》,Matt Huynh於紐約工作室受訪,此處係youtube影片截圖。影片中即可初步感受線上小說的流動感。右下角為《船》原作者黎南。聯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VS9-R-m4LE。)

 

(圖說:《船》線上小說局部截圖。點擊紅色箭頭,即進入史料文獻;網路空間的整部卷軸小說,形構出虛實交錯的所在。)

 

 

 

代結語:故事在網路海中流轉

 

總結SBS紀念越戰結束四十週年之作,數項如下。

 

首先,SBS紀念越戰作為貼近公廣大法所賦予的憲章內容及使命。

 

澳大利亞公共媒體SBS,其正式名稱仍為「特別廣電服務」(Special Broadcasting Services),然其服務早已不囿限於廣播電視。誕生於廣電年代的SBS,所依據之法令仍為《Special Broadcasting Service Act 1991》,第6條標舉的公共媒體憲章精神不變:SBS的主要功能是提供澳大利亞人「多元語言、多元文化的廣播、電視及數位媒體的服務,以此告知、教育、娛樂澳大利亞人,並展現澳大利亞多元文化社會。」法令修正早已與時俱進,「數位媒體」之服務形式修正入法。《SBS Act 1991》亦規範,SBS在達成其憲章精神時,法令明載其須遵行的八項使命,逐項檢視可發現,此次紀念越戰結束四十週年之作,實為其中六項之展現:

  • 必須滿足澳大利亞社會的多元文化傳播需求;
  • 提高對於文化多樣性的覺知,以帶動澳大利亞社會發展;
  • 促成對於澳大利亞的文化、語言、族群多樣性的理解與接受;
  • 善用澳大利亞的多樣創意資源;
  • 對於澳大利亞廣電服務整體的多樣性有所貢獻,尤應考量ABC及社區媒體之表現;
  • 對於擴張澳大利亞的廣播與電視有所貢獻,且反應出澳大利亞社會的變動本質,藉由用創新型態的表現方式,展現許多觀點。

 

其次,善用網路,讓SBS在既有媒體地景突圍,並以網路服務更加完滿公共媒體使命。

 

SBS1975年起提供廣播服務,1980年起提供電視服務,是澳大利亞無線電視市場最後進入者,又因該國內另有傳統公共廣電機構ABCAustralian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SBS雖肩負多元文化傳播使命,但其營運自始即未獲政府全力支持,因此在市場必須中另闢途徑求生。電視時代,SBS無法如其他電視台建構實體全國電視網;網路時代,新媒體應用及網路發展讓SBS跨越物理的地域限制。也因此,SBS正式名稱中雖有廣電,實則已跨步向前,強力運用網路展現公共媒體實質內涵。SBS對於越戰四十週年紀念處理來看,「公共媒體」的概念已跳脫廣電媒體思考,直接以網路媒體為主線操作,「網路限定」內容尤為議題擴廣拓深。在此項實踐裡,公共媒體滿足其公共服務使命的方式,因「網路」而創造了諸多可能性,,有更多想像及實踐的可能:

  • 內容流通,跳脫頻道與節目表的限制。某些有其深度與豐富性的內容,未必適合、或未必能爭取到頻道播映的機會,則以網路播映或網路限定的方式露出。
  • 頻道播映過的內容,於網路播出,延長既有內容的上架壽命,但此作法的根本重要在於,公共媒體服務觀眾的機會增加。唯有當公共媒體觸達人數規模越廣,才能充份實現其潛能。收視率之限制,在同一時間中獲得最多收視人數越來越不可得,網路觸達是公共媒體重要績效指標。在此同時,好內容當然亟待網路點擊、觸達累積、流量表現的肯定。
  • 網路提供對事件深入說明的機會,故事的背景說明,為既有新聞檔案與資料庫,找到重生機會。於此同時,資料分析、解說、圖象化銓釋的技能,對讀者友善、為讀者考量至為重要。
  • 對於特定事件的紀念亦出現開展視野、具實驗性的嘗試方式,如《船》。《船》網路小說即提供了以虛擬實的感受經驗。

 

第三,SBS突顯了網路時代「新聞」型式的趨勢及組織回應趨勢可能的相關調整。

 

網路時代的開展,重新界定了新聞型式。EBUVision 2020》在為歐洲公共媒體針砭現狀預測未來的報告中提醒,對於新聞的型態,不應只重視每日新聞,「包括調查報導、深度報導節目、紀錄片、談話節目、科學節目、文化雜誌也都是重要的新聞節目型態。」同時Vision 2020》也指出,公共媒體也必須更加瞭解其觀眾,並重視與觀眾的互動性。

 

SBS紀念越戰四十週年的例子,似乎是呼應上述趨勢,以友善的方式訴說故事與親近觀眾,並與觀眾互動。但是,若欲往網路發展此類新聞服務,必須搭配必要的生產動能,相關技能亦賴教育訓練充實,組織人力配置亦須調整。《一只鞋盒飛雪梨》將文字、影像、聲音、文獻資料交錯運用,出自SBS國際新聞的多媒體記者(multimedia journalist);《改變白澳的越南難民》解讀發展史料,將相關年表及統計數字圖像呈現,進行視覺化處理,出自online部門的國際新聞數據資料記者(data journalist);《追龍》影像報導部份出自影像記者(video journalist),該名記者為《換日線》的資深製作人,並有紀錄片導演背景;《新世界》的網路影音紀錄片,出自《換日線》的研究員製作人(researcher and producer),其背景為影像記者並耕耘深度報導。多工才能的記者,是完成SBS越戰四十週年紀念諸新聞專題的必要條件。

 

第四,戰爭是個人類歷史與新聞上屢見不鮮的老議題,但SBS在議題處理上動員兩大召喚,並由此創造話題:召喚年輕世代,召喚澳大利亞在地獨特經驗。

 

因戰爭而遠離家園,逃難與流亡,是故事的基調;但老故事有新說法。越戰四十週年紀念的發聲、詮釋、相關創作諸多權力是由年輕世代主導,透過年輕世代的眼光觀點說故事。這也是召喚年輕世代的嘗試,用年輕世代熟悉的媒介,帶入歷史議題,如黃麥特所說的「創造入口」,讓年輕世代有接觸議題、熟悉議題、甚至討論的機會。

 

以具話題性的題材切入,以好故事紀念越戰結束四十週年。年輕化與在地化是兩項角度。當年空運寶寶今年四十不惑青壯主角受訪,即將三十而立的新銳漫畫家以及國際文學獎得主新銳作者,這是一群命運為戰爭所決定的越裔少壯澳大利亞年輕世代,其眼光、詮釋觀點炯然不同於經歷戰爭的長輩,流露出獨有的澳大利亞觀點。再者,越戰結束後來澳的十三位越裔澳大利亞人,跨含年齡光譜,新世界經驗各個不同,拼貼後的圖象為澳大利亞獨有。

 

第五,無論召喚年輕世代關注硬議題是否獲致SBS預期的成績,公共媒體重視觀眾、開發觀眾的初衷不變,且在現今環境中與觀眾互動更為重要。

 

與觀眾的互動,可由多方面理解。對《船》的工作團隊,互動性原設定於觀眾與文本之間的互動;此或為技術上的理解,但互動遠甚於此。經由故事內容促成了對戰爭、對家人、對鄰人、對澳大利亞社會的理解;經由線上漫畫的形式,促成人際之間可能互動與討論。而當網路突破國界,線上觀眾如我們,亦連帶受惠。從諸多角度理解戰爭,即為現世人類社會的資產。

 

SBS此次歷史議題的處理,看似為少數人服務,實則讓群內及群間進行溝通,在日常生活中帶入回顧歷史事件的企圖心。戰爭的影響無所不在。若非戰爭,澳大利亞不會是今日這般人口面貌;理解這個戰爭,或許不致對全球難民議題無感。SBS此份企圖心,也正是公共媒體的使命感。

 

這也回到與說故事有關。浮生故事的力量,藉由現下世界諸多可能型式與嘗試機會,或許可以到達彼岸那個比較好的所在。

 

 

參考資料:

 

http://www.sbs.com.au/features/dateline/newworld/

 

http://www.sbs.com.au/news/article/2015/03/25/operation-babylift-40-years

 

http://www.sbs.com.au/news/article/2015/04/14/vietnamese-refugees-who-changed-white-australia

 

http://www.sbs.com.au/news/dateline/story/chasing-dragon-return-vietnam

 

http://www.sbs.com.au/movies/article/2015/04/27/sound-and-vision-boat

 

http://www.smh.com.au/entertainment/books/sbss-interactive-graphic-novel-the-boat-brings-vietnamese-refugee-experience-to-life-20150428-1muwo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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